[很多人喜歡比體重，這件事我可以理解，畢竟有人不滿百，有人一百多斤，還有人二百多。但是比身高這個我就有些不理解了，大家都是一米多，有什麽可比的？

——節選自章瑜日記]

“槍？”卓銘川一直保持著適才的神色，寡淡的臉上波瀾不驚，“那可不是個好東西。”

飛揚吃得津津有味，端起碗來把湯汁一飲而盡，“你不懂。”

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，對著長他好幾歲的大人說，你不懂。

卓銘川冷清平靜的細眼微瞇起來，仔細打量著眼前少年的目光神色，他有著超越年齡的冷靜與從容，那句“你不懂”，並不像是少年人的狂傲與自吹自擂，反倒是有著洗盡滄桑後的淡然。

淡然？

卓銘川被自己腦海中浮現出的這個詞一驚。

“名字總該有吧。”

“想知道我的名字？”少年放下碗，“你不怕惹麻煩啊。”

卓銘川兀自笑了出聲，“我就喜歡惹麻煩。”

“飛揚。”少年人的聲音懶洋洋的。

“好名字。”卓銘川站起身來收拾餐桌上的狼藉一片，“倒是很適合你。”

飛揚對他的讚揚不置一詞，隨口問：“那你呢，你叫什麽。”

卓銘川順著他的目光望去，原來是在看窗外連綿不斷的陰雨，夜色濃重，只能聽得瓢潑的撞擊聲。“我叫卓銘川。”他說，“金名銘，山川的川。”

飛揚一臉茫然地看著他。

卓銘川很快就放棄了，飛揚連中文都說不利落，更何況是告知他具體的字是哪一個了。

“記住我姓卓就好。”他只能這麽道。

“記住了。”

……

飛揚一直在等雨停，然而今日的倫敦不知是怎麽了，原本來的快去的也快的雨，一直沒停。

卓銘川倒是有耐心的很，從臥室裏拿出筆記本電腦，坐在沙發上寫自己的畢業論文。是啊，今年大四，馬上就要畢業了。卓銘川原本的計劃是同陸朝顏一起，在倫敦讀完本科畢業，接著讀碩士研究生，但是，突如其來的分手，改變了一切。

很多人會想，像卓銘川那般註定被萬人敬仰的男人，怎麽會因為一個女生而改變一切。有時他會自嘲地想，他的信仰與人生大方向沒變或許還能說得過去，但是他接來下的人生軌跡，的確因為一個叫做陸朝顏的女子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他想本科畢業後就回國。立刻馬上。

卓銘川不覺加快手打鍵盤的速度。

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合著卓銘川敲打鍵盤的聲音，像是一首和諧的奏鳴曲，節奏明快而動人，落在飛揚的耳朵裏，有一番特別的感覺。

安心？

好像中文裏有這樣一個詞語，飛揚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把它的意思理解錯誤。

時針指向十點半的時候，卓銘川合上電腦，擡眸望去，角落裏的少年環抱著瘦弱的身軀，愁眉不展。

“你知道在國內，現在是什麽時間麽。”卓銘川問。

飛揚不語。

卓銘川像是自問自答，“倫敦和東八區相差八個小時，A市現在是六點多，正是起床的時刻。”

“A市？”飛揚的印象中有這個城市，“A市有你的家人？”

卓銘川卻沈默下來。

飛揚永遠記得卓銘川那一刻的神情，落寞的，冷清的，還有一種他不能理解的溫柔。

已成年的卓銘川對於瘦弱的飛揚來說是壯碩的，高大的，成熟的男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，他逆著光，俯身道：“看來今晚的雨是不會停了，委屈你在沙發上睡一夜。”

這些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對飛揚來說早已習慣，雨中行走與奔跑更是如同家常便飯，怎麽今晚吃了一碗熱滾滾的青菜牛肉面之後，就變得那麽嬌貴，不願意沖出去了？

果然，點滴的溫暖與善意同樣如同洪水猛獸，一旦沾染上，就像是上癮一般，沈迷其中。

手掌撫摸著柔軟的沙發，一盞暖黃色的燈把整間屋子照得明亮如晝，飛揚第一次覺得，這些年風裏雨裏，東躲西藏的日子，也不過如此。

卓銘川從浴室出來，扔給飛揚一套幹凈的衣服，並說：“除了我的臥室外，其他地方你可以隨意出入。”

飛揚那一晚，就這麽住了下來。

等到第二天早上時，卓銘川對這個少年已經有了基本的了解：無父無母，小時候生在國內，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的倫敦，也不知誰把他帶到的倫敦，靠搶奪和幫別人跑腿獲得生活來源，東躲西藏，經常是有了上頓沒下頓。

“以後你就住在我這兒吧。”卓銘川提議，“別再去做一些犯法的勾當。”

對於這個相識還不到一天人的收留，飛揚表現出應有的詫異，“你瘋了？”

卓銘川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，每每看到飛揚謹慎敏感的目光時，他腦海裏浮現出的都是陸朝顏獨身一人游蕩在A市的長街巷口。她也無父無母，在與自己分開的日子裏，又有誰會照顧她呢。

“當然，你是自由的。”卓銘川答，“如果願意留在這兒，明年我可以帶你回國。”

“回國……”飛揚陷入沈思之中。

“你不想回國？”

“想！有一個聲音，我不知道那是什麽聲音，夜晚的時候，它告訴我我的家在中國。”飛揚垂下頭，卻沒有繼續吃下去的食欲。

“每一個身在異國他鄉的游子，都會被思鄉的聲音牽扯著。無論走多遠，沒有人不想回到祖國。”那個生我養我，教會我愛恨情仇教會我仁義禮智信的地方，有和我一樣膚色和發色的同胞，有和我講著一樣語言的兄弟姐妹，還有，那個被我深愛著的姑娘。

“我留下。”飛揚冷酷而桀驁的眼中有波光在流動，期待的神色讓他重回屬於這個年齡的青澀，“不過，我不會白住的！”

卓銘川已吃好早飯，他站了起來，淡笑著：“隨便。”

“一起去學校嗎？”卓銘川的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，一個明媚而嬌俏的女孩兒推門而入。

也是中國人，飛揚想。

“哦，有客人？”喬夕走了進來，及肩的中斷發上還沾著清晨的雨水，她像是森林裏迷路的小鹿一樣，清澈的眼眸中閃爍著驚詫。

飛揚並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，準確地講，飛揚並不喜歡並且不善於與陌生人打交道。

“你好啊，我叫喬夕。小朋友，告訴姐姐你叫什麽名字？”

飛揚覺得這個姐姐好溫柔，不過他並不喜歡別人稱他為小朋友，不敢和她亮晶晶的眼睛對視，他只好別扭地轉過臉。

“走了。”卓銘川從臥室裏拿來背包，換下鞋走出室內。

喬夕趕忙追了上去。

“他是誰啊，為什麽不說話？”

“怕生。”

隨著客廳大門“嘭”的一聲被關上，兩人的對話從飛揚耳邊斷開。

飛揚就這麽留了下來。

當天晚上，卓銘川回家後，飛揚隨口問道：“早上那個是你女朋友嗎？”

“不是，”卓銘川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，“我妹妹。”

“我看著也不像。”飛揚把玩著手裏的蘋果，姿態慵懶而隨意。

卓銘川覺得好笑，有意追問道：“怎麽個不像？”

飛揚略一思忖，說：“你和她吧，有點怪怪的，就像是在故意躲她似的。我就在想，你對我這樣的一個陌生人都這麽熱心，對自己的女朋友肯定會更好咯。所以啊，她不是。”

“我可不熱心。”卓銘川的聲音依然是淡淡的，卻有著不容置喙的威儀，“哪天你若是得罪我了，不僅把你趕出去，還能把你的腿打斷。”

飛揚剛想冷哼一聲，可是目光觸及到他波瀾不驚又嚴肅的眼神時，還是忍不住地一驚，接著趕忙垂下頭，硬著頭皮說：“我又不是白住。”

卓銘川：“不是白住最好，我不喜歡養閑人。”

後來，飛揚從喬夕那兒借來一臺不用的電腦，他每天就窩在卓銘川的房子裏打打游戲。這個孩子雖然沒有接受過正規的教育，但是他智商非常高，每個月下來，總能從游戲裏贏出一筆數目不小的錢交給卓銘川，算是房租。

從此之後，倫敦街頭那個東方面孔的小混混，好像自此從人間蒸發。

和快，時間流轉到卓銘川大四的末尾，他開始準備著畢業，準備著回國。

陸振遠就是這個時候找上的卓銘川。

因為飛揚沒有護照，卓銘川便為他能順利回國忙得焦頭爛額，各地奔走、打聽，幾乎用盡了他待在倫敦兩年所有的人際關系。

在他某次從大使館回來之後，陸振遠找到了他。

“聽說你收留了一個孩子？”

卓銘川對於陸振遠向來沒有什麽好感，桌上的咖啡紋絲不動，他輕輕嗯了一聲。

陸振遠聲音壓低幾分，“那你知不知道，這個孩子是偷渡過來的，他的身份背景很不簡單？”

“能夠想的到。”卓銘川淡淡的答，他沒想到陸振遠竟然會去調查飛揚。

“那你還收留他？”陸振遠怒而不發，神情語態中有著高高在上的訓斥。

卓銘川卻不可抑制的輕笑起來，“我想，我的事和陸總沒有什麽關系。”

他的目光自窗外移至對面長者的身上，毫無畏懼的迎上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，原本掛起的笑意也冷了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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